杀死我的理智

瓶中孤城。2

Act2:园丁

一个小小的畸形秀演员能踏入这座城市的最高权力中心么?

在蒸汽之都,这是梦境中都不会出现的议题。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比蒸汽之都的严冬更寒冷,那便是阶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片大陆就被严寒和霜冻笼罩着。一座座城市化为冰封的文明标本,人们被活活冻毙在自己铸就的钢铁棺材里...那时候,幸存的人类连野兽都不如,进化赋予的光洁美丽的皮肤这个时候却没有一身生物历史上可被唾为古董的皮毛珍贵。那时候,当不再提供温暖的太阳化作天空中不显眼的苍白光点,是冒险团开创了发掘地热的先河,并建造了这座绝境中的城市,这是地狱中的伊甸。城市中央的熔炉高塔镇压着那被所有人视为生命之泉的地热源,而这座高塔也是城市的象征和最高权力中心。冒险团的成员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城市的最高层,他们掌控着热源,掌控着常人所难以想象的高额财富,以掌管塔顶钥匙的银行家卡尔为代理人,他们长期占据着城市的金融垄断地位。

在这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开始,城市四季如春,人们对冒险团有着无条件的信任和拥护,把他们奉若神明。光学镜面、时之砂、雾隐、音波,这四个代号的地位超过了一切现实伟人或虚拟神祇。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城市人民前进的方向,他们的生命就是城市人民的命运。也有些人希望加入他们成为后备的力量,但据说没有人能成功。

但好景不长,城市的热能越来越紧缺,冒险团宣称这是开采过度的结果,他们正尝试寻找新的热源,但城市间有小道消息称,这是由于冒险团内部形成热能垄断的需要...

冒险团不再神圣了,无数在底层承受着日益严重的冻饿的人们依然祈祷能够加入他们,但他们的目标不再是维护城市或者冒险团的荣光,仅仅是想在那真假未知的“热能垄断”中分一杯羹。依然有大量的挑战者失败,据说这么多年来,也唯有一人真正成为了冒险团的正式成员,他获得了一个崭新的代号“蒸汽”。

这些,就是瓦尔莱塔来到熔炉高塔之前所知道的所有的东西。

熔炉高塔的结构并不复杂,但虽然地热源就在高塔地下,也不要妄想通过底层便直接抵达那里,那里只有向上的道路。高塔中层则部署有城市的行政机构,包括指挥中心和市政大厅。而通往最高层的钥匙,一把在常驻于市政大厅的城市最高执政官,冒险团团长“光学镜面”手中,另一把则由银行家卡尔掌控。只有同时使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开通往顶层的大门。而顶层有一个巨大的蒸汽驱动升降梯,贯穿整座高塔直通地底的地热源,这是通往地热源的唯一途径。

当然,身处指挥中心的瓦尔莱塔并不清楚这些最高机密。她现在正俯卧在指挥室钢铁浇筑的坚固地面上,诚惶诚恐地看着带她来到这里的人,看着巨大的厅堂内循环往复运作的她看不懂的复杂机构。不知是陌生带来的恐惧还是对城市最高层独有的敬畏,她感觉自己在这里是如此的渺小。

“列兹尼克工业的人已经完成了‘园丁计划’的外围工作,他们将‘星空’送到这里,现在我们可以正式启动她了。”说话的人是蒸汽之都财政部总长,也是城市银行行长伊索·卡尔,上等人中唯一非冒险团成员的那位。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华贵礼服,由于他背对着瓦尔莱塔,她能看见他后背黑色的光洁布料中央印着暗金色的冒险团徽记。当他转头时,掩盖了口鼻的面罩和整齐油亮的头发展现出金融代理人独有的可靠的缄默。

“非常好。”虽然音波在同卡尔对话,但在瓦尔莱塔看来她更像在自言自语。戴着护目镜的眼睛望向斜上方,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一般。她转向瓦尔莱塔,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瓦尔莱塔女士,请允许我向您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音波’,蒸汽之都国安部总长。”

“您...您好。”其实这自我介绍可谓毫无必要,瓦尔莱塔自是认识音波的——实际上,城市内没有人不识得这代号“音波”的女子,更没有人不知道她的职位。罢了,蝼蚁是无法理解上等人自我夸耀的那一份渴求的,她只求活下去。

“我观赏过您的表演,人形蜘蛛秀。”音波蹲下身来,平视俯卧的瓦尔莱塔,但戴着护目镜的眼睛却怎么也不肯同对方的目光接触“您的熟练度让我惊心,能够将义肢的运动节奏调整得如此之好的,便也只有您了。”

哦,原来是那时候。瓦尔莱塔想起来了,在蒸汽之都还没有被严冬笼罩时,她容身的剧院也曾经火热过一阵子,那时候,那些大人物都曾经莅临过她的表演,他们坐在上等隔间里,只有音波拒绝了高处的包厢,坐到第一排观看...不过那和她并没有多少关系,再火热的剧场,再多上等人的光临,得益的也终究只有幕后的老板,演员拿到的,只有那固定的一小点。

“我希望。”音波的声音再度将瓦尔莱塔拉回现实,“您能在这里,再进行一次表演。”

“什么?”瓦尔莱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音波并没有再度给她解释。她站起身,对着指挥部的穹顶昂起头颅,那钢铁铸就的弧形构造下,由地热直接供能的照明系统的光芒撒在大厅内每一个人的面孔上。这一刻,虽然她那戴着护目镜的眼睛望着虚空,但周围的每一个人,瓦尔莱塔,卡尔,还有那些在蒸汽系统前来回忙碌的工作人员和警卫,都感受到了她的注视,宛若灯光成为了她的眼睛。

“启动‘园丁计划’!”

清脆的声音被未知的装置放大了无数倍,指挥大厅的钢铁外墙訇然打开,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所有人都能看见,城市的每一个等大的区域都竖立起了一座白色的塔状建筑,它们宛若与风雪融为一体的白色身形比熔炉高塔低矮很多,却比一般建筑高大。而在指挥大厅中央,钢铁地面缓缓分开,一个城市的微缩二维模型缓缓展现在众人面前,而在平面地图内,一座座玲珑剔透的白色塔型建筑缓缓升起,它们只有二三十厘米高,却同那些在外面的尖塔在每一个细节上都没有一丝差异,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这些微型尖塔模型上都系着一根根极细的丝线,这些丝线向中央延伸,最后链接到占据了这个城市模型本来属于熔炉高塔的中央位置的一个装置上。它无生命地俯卧在那里,蓝色的躯体上描绘着美丽的点点繁星,八只机械足平摊在地面上,那是那些丝线链接的终端。

 

“这是什么?”士兵之中一个军官打扮的年轻人向前一步,想要踏入这幅二维图画,但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被一层看不见的东西静滞了,宛若凝固于空气中。

“‘蒸汽’,保持稳重。”音波依然望着穹顶,她是指挥大厅唯一没有在看着二维模型,尖塔和中央那诡异装置的人。“各位看到的,是城市的缩略图,还有城市中的那些装置——我称它们为‘相控尖塔’的等比例缩小模型。通过共振原理,这些等比例模型可以反映城市之内所有相控尖塔所收集的音波信息,永远真实而忠诚。这就是为什么这个计划被称作‘园丁计划’——有了它,我们管理这座庞大的城市将如同园丁照看一个小小的花园那样轻松。”

“而这些信息通过列兹尼克工业新生产的高新材料——那些丝线被称作新材料γ,拥有高度的柔韧性,它们会反映所收集到的信息,传达到我们的‘最终装置’上——等一会再介绍它。而‘蒸汽’你碰到的这层防护膜,即为新材料α,别看它在空气中几乎无法被察觉到,它拥有最强的耐高温能力和惊人的强度,受到再强的攻击也不会垮掉。但可惜,材料有限,只能用来防护这个枢纽。”

“α和γ...那岂不是还有β?”被称作“蒸汽”的年轻军官——瓦尔莱塔知道他就是那个新加入冒险团的幸运者,困惑地挠着脑袋,半晌,他跺了一下脚,“哎呀,音波,你别卖关子了,先说说那个枢纽装置吧!”他指了指最中央的那个蓝色的宛若蜘蛛的美丽机械体。

“它叫做‘星空预言者’,简称‘星空’,这个名字是我起的。”音波昂起头,唇角微扬,毫不掩饰她的那份骄傲“它可以同古代那些仰望星空的占卜师那样,高效地翻译音波信息的涵义,并通过其他方式表达出来。而如果操纵者不熟练,听到的将只是难以理解的杂音。”她指了指瓦尔莱塔“而我找到了最适合它的人。”

瓦尔莱塔没有言语,她静静地听着音波对自己命运的宣判。是啊,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牵挂...没有任何可以牵涉到的利益,才会换来最高监控者的绝对忠诚。她笨拙地通过临时敞开的通道来到机体旁侧,穿上这未曾见过的华贵戏服。这于她而言,另一场演出而已。

蓝色的蜘蛛活了,机体明黄色的眼睛——两个指示灯亮了起来。伴随着蒸汽等人紧张的目光,蜘蛛运动着被丝线缠裹的八只足站起起来了。瓦尔莱塔感到只剩残肢的右臂一痛,什么东西刺入了她的血管,她知道,那是机体的生命维持系统在运作了。

“现在。”音波的声音仿佛贴着耳畔响起,她吓了一跳,却是才发觉耳边的通讯器“瓦尔莱塔女士,告诉我,你之前所在的那家剧院中,现在正发生什么。”

星空的机体在运作了,瓦尔莱塔闭上眼睛,八只足中,其中一只的抖动最甚,她知道那是剧院的所在。而其他足的抖动轻微起来,它们此刻是辅助,聆听剩余的光景。

“好像是在...”瓦尔莱塔迟疑着,试图判断那模糊的声波信息到底说明了什么,但是星空已经将答案告诉了她,如此清晰如此透彻。她说道“麦克斯在检查一个箱子里的热能,他将大多数热能放入一个手提箱,而剩下的那些小部分...他交给了伙计,让他分发。剧院内的装饰大多去除了,人们聚集在大厅内,旁边...那是好多箱子,剧院应该是在做散伙前最后的分配了。”

“接第八区警署。”音波对蒸汽说道。一段时间后,第八区警署的反馈到达了指挥部,他们证实了剧院已经关闭,还有人看到了携了大头钱财离开的麦克斯那拎着手提箱的身影。

而接下来的几次尝试也证明了,“星空”提供的信息的确即时有效。

所有人欢呼起来,就连卡尔那面罩遮蔽的面孔下也露出了些许喜色。大厅内只有两个人还保持安静。音波依然昂头望向穹顶,对周围人的恭贺置若罔闻。而机体中的瓦尔莱塔望向了她,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手中金属长杖轻微的抖动。许久,她叹了口气。

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园丁计划正式启动伊始,立刻在城市内部掀起了整肃治安的风暴。“蒸汽”和其他隶属于冒险团的士兵们一起没日没夜地在城市的任何地点出没,大批的犯罪分子被逮捕,他们并没有被关押入监狱——蒸汽之都并没有长期监禁这一项刑罚,因为维持犯人的生活会消耗更多不必要的热能。除了个别人在反抗中被击毙外,其余的很多人被判处流放——他们被逐出蒸汽之都的城区,在城市外墙之外到“保温瓶”的巨大透明屏障之间的狭窄地域苟且偷生。

所谓“保温瓶”,即是蒸汽之都的第一道也是最基本的隔温系统,这个巨大的透明屏障包裹着整个蒸汽之都,由于容纳熔炉高塔的需要,其结构呈瓶状,因此蒸汽之都也被称为“瓶中孤城”。倘若没有保温瓶直接遮挡了大多数极寒空气和雪暴,蒸汽之都恐怕根本无法让人类生存。当蒸汽之都刚刚建立的时候它并不存在,但正如所有人所预料到的最糟的情况一样,外界环境比起冰封刚开始的时候恶劣了不知道多少倍。人们只知道,保温瓶和城墙间的那些被放逐者时刻处于零下二十度的严寒中,为了那一点可能的热能,他们极尽生存之能事,将那里化为一片地狱。

留在城市内部的人们也不好过,他们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镜面世界中,一切都是透明的,处处都要小心翼翼。而音波更是被冠上了近乎妖魔化的称谓,人们说,这位国安部总长似乎拥有一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时刻监视着城市内部的一切,包括人们的一饮一食,一举一动。让所有事物处于她还有冒险团那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位暴君的高压控制之下。

这天,音波一如既往地守在瓦尔莱塔面前。她已经连续在这里呆了三十六个小时了,周围值守的工作人员换了一班又一班,就连卡尔都已经回去休息,但她那护目镜遮蔽的面孔依然没有丝毫疲态。瓦尔莱塔静静看着这个堪称疯子的家伙,八只足上的音波再次一波波地传导入颅。她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看着那些军人,包括“蒸汽”在指挥大厅里进进出出,看着因为自己所提供的信息的缘故,很多人被抛到城外,抛进地狱,其中不乏同她一样的苦命人。她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一座机器罢了,机器是没有人的权力,更不应该知道求情为何物的。

“一个有意思的消息。”音波笑道。“第五区,里克酒馆。”

她转头,对着刚刚回到指挥部,连汗水都没来得及擦一下的“蒸汽”说“蒸汽,你记得你是因为什么才被收入冒险团的么?”

“属下记得。”蒸汽一个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因为情报。”

“‘雾隐’的情报。”音波抚摸着她的长杖。“你搅乱了‘雾隐’和铁帽团的会晤,立了大功,帮助冒险团除去了叛乱的威胁。那个时候,团长决定驱逐‘雾隐’。念在旧日同侪的情上,我和‘时之砂’还各自送给他一笔可观的热能...够他以不错的生活水平了却余生了。很遗憾,我们的‘雾隐’先生似乎并没有选择走上正轨。此时此刻,他再次和铁帽团的帮主坐在一起了。”

自言自语的回忆,带着一点遗憾的神色,她突然将长杖击在地面,激起千层音漪。

“蒸汽,马上带人前往第五区,是时候和雾隐叙叙旧了。另外,既然再度钓出了雾隐,铁帽团也没有留存的必要了。瓦尔莱塔女士,麻烦您加强对第五区的监控。”

宛若只是下了倒杯水的命令,音波的面孔上没有喜悲,她再度抬头对向穹顶,似乎那里有什么足以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事物。

 

与此同时,熔炉高塔底层,伊索·卡尔摘下面罩,打着哈欠在口袋里翻找着自己办公室的钥匙。时刻同音波站在一个房间里实在不算什么好差事,就连光学镜面,那位最高执政官也没有音波这样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压迫力。或者说,那个老头的精神状态最近越来越差了。

然而就在他打开门的一瞬间,一道刺眼的光晕直接照射在那疲惫到快睁不开的眼皮上,他骇然后退,看到了门后一个模糊的佝偻身影,不等他反应过来,光柱再次出现,狠狠刺穿他的瞳孔,似乎两柄利剑从眼眶捅入,直通大脑。

他倒了下去,戴着价值不菲手套的双手拼命揉着流泪的眼睛,他感觉什么东西在头上重击了一下,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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