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的理智

瓶中孤城。3

Act3:惶恐循环

“三个。”

第五区,里克酒馆,这里没有想象中那样肮脏,极端的严寒阻碍了微生物的滋生,客人靴子上沾着的雪也不会融化,更不会留下难处理的泥印。虽然在室内,但这里和外界唯一的差别或许就是让你不至于直接坐在雪地上。酒架上的酒放了很久,但它们不会坏掉,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如果你想好好喝点热乎的东西,除了支付它的价位所代表的热能外,或许还需要自己拿出些额外的热能来为它加热。

“嘿!你在开玩笑么,老兄?”缺了一条腿的壮汉狠狠拍着酒桌,桌面震颤着发出呻吟,酒瓶危险地颤抖起来,而桌子中央的三个透明的小玻璃球也随着这颠簸,颤抖着朝桌沿滚去,对坐的人伸出右手,阻挡的动作稍微有些笨拙,但到底还是将它们重新聚拢在桌子上了。

“您究竟想要多少,裘克团长?”身材高大的绅士看着这个背着电锯,打扮得像个小丑的壮汉,就仿佛这个暴跳如雷的家伙不是“铁帽团”的团长,而是个因为得不到心爱玩具而吵闹的三岁孩童。他自顾举起酒瓶灌了两口,对酒馆之内投射来的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置若罔闻。

葡萄大小的玻璃球闪着柔红色的光辉,这种类似于玻璃的特殊材质是由冒险团和列兹尼克工业联合开发的,它们是蒸汽之都的货币,能够最大限度保存热能而不致流失。十个这样的小玻璃球的储能大致才能抵得上音波手中那些拳头大小的同类物件,但就算是一个这样的“小”东西,却也可能在铁帽团这样的底层组织里引发几条人命。

“我最多多给您一个。”绅士从口袋里又掏出一个同样的小玻璃球,小小的玻璃体结构立刻吸引了酒馆里的多道目光。“请原谅我的斤斤计较,团长先生,您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裘克愤懑地垂下脑袋,一只手撑着额头,绘着夸张笑脸的面孔微微颤抖。这就是小丑的恐怖之处——你永远不会清楚笑脸下隐藏着怎样的情绪。许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桌子底下伸出手同绅士伸来的右手握在一起“成交。”

绅士刚要起身,便有两个人影围了上来,他们宛若豺狼分完食后的秃鹫争抢残渣一样迅捷。裘克看了看两人,不由得又叹了口气“琼斯,‘警长’,你们一人拿一个吧。”

伤痕累累,医生打扮的女人仿佛就待着这句话,她迅速拿过一个玻璃球,对着光线看了看,才收进贴身的口袋里。而戴着铅灰色宽沿帽的汉子虽然动作慢些,但时刻盯视着玻璃球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内心。

“对了,‘警长’,你把剩下的拿去分给‘黑手’和班恩。”裘克犹豫了一下,似乎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将手中剩余的两个玻璃球也递到了“警长”手中。绅士藏在面具下的面孔微微动容,但他并没有表示出来。他用右手轻轻夹起一个纸团——那是裘克在拍桌子时就掉在桌面上的。

“‘黑手’在约定地点等你。”

歪歪扭扭的英文,还有拼写上的错误,这样的一句话居然用了一张不小的纸。绅士摇了摇头,将它重新揉成一团,扔到裘克面前“我先告辞了,帮主先生。”

“帮主,真是不明白你干嘛和这种人合作。”医生打扮的女人看着绅士的背影,缓缓说道“您真的以为他还是个上等人?一开始他的确拿得出很多热能,接济穷人,消除不公,大家都把他当成救世主,但是您看到了,他根本就阔绰不了几天了!”

“唉。”裘克再度叹了口气,琼斯和警长都沉默了,在铁帽团刚组建的时候,这位帮主就同他那永恒不变的小丑笑脸一样,无论是切水果还是杀人都永远保持着笑容。即便生存环境依然在绝境边缘徘徊,他们也从未绝望过。

直到“园丁计划”的推行。在万物透明之下,一切污秽都要被扫清。或许音波追求的是一个绝对洁净的乌托邦,或许她坐惯了温暖的宝座,便不容许因寒冷而行将冻殍的人拿起武器。天啊!她为何不去想想,倘若不是城市的寒冷超过了寻常人所不能承受的限度,倘若不是市面上生存所必须的热能越来越少,谁又愿意如同野兽般的过活...

铁帽团幸运地逃过了之前的那场清洗,他们足够谨慎,但很多比他们更谨慎的同行都已经惨遭放逐。但他们不会,也来不及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这场合作存在那么一丁点的改变现状的可能性,换成你们,也会答应。”被迫从一个无拘无束的疯子转化为领导者后,裘克的笑容真的只剩下了面孔上那薄冰般的一层,徒有其表,而真正的笑已经如冰封湖面下的水一般,彻底消融不见。

他举起酒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打开纸团,看着里面的一个玻璃球,默然无语。许久,他站起身

“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

 

“他说,‘我们得离开这个地方。’”指挥部大厅,“星空”上明黄色的指示灯宛若星河般律动,机械蜘蛛那明黄色指示灯构建的双眼不停闪烁,让机体下的瓦尔莱塔不由眯起了眼睛“要继续追踪他们吗,阁下?”

“不必理会铁帽团了。”音波没有丝毫犹豫,或者说,她望着穹顶的精致脸庞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如此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动作,瓦尔莱塔真替她的脖子感到担心。“调动‘星空’的一切可调用的能量,全力锁定‘雾隐’的去向!”

“星空”的运作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声波的转化随着黄色指示灯的流转,让蓝色的机体几乎化为一片光黄。瓦尔莱塔用嘴迅速点着面具下的操作钮,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他在罗宾大街,靠东第三个路灯处...急速向北移动!从方向来看,他的目标是...”瓦尔莱塔语速极快

“熔炉高塔。”音波替她说完。她终于低下了头,双手一点点调试着手中的长杖。

“他同一队巡逻队相遇了...等等,他从他们中间穿过去了?”瓦尔莱塔的话语有些惊异,但更多的是迟疑,似乎流露出一种不自信。

“这在意料之中。”音波淡淡地说道“瓦尔莱塔女士,别忘了,他是‘雾隐’。”

罗宾大街上,一队士兵匆匆列队跑过街头,丝毫没有注意到街头的寒风中有一股同寒流方向相迥的风力。身材高大的绅士隐身无形,施施然地从他们的队列冲穿过,左手一如既往地藏在藏青色的大衣中,大衣边沿饰着的暗金色描绘出冒险团独有的纹饰。

“蒸汽。”音波对手中的长杖说道“他现在在做匀速运动,这样看来,他将在五秒后出现在你左前方五英尺处。”

“蒸汽明白!”年轻军官的声音从长杖中传来。

立在寒风飘扬的街头,军官放下手中的对讲机,扣着喷气驱动装置的手臂抬起一杆逆温步枪。

因为热能的珍贵性,常规意义上的热武器在蒸汽之都极为少见,而由冒险团科研部总长“时之砂”和列兹尼克工业联合开发的逆温步枪则代表着蒸汽之都最普遍的武装力量。这种步枪让所有在城市中生活的人见之胆寒,因为它可以让人“在贫穷中死去。”它的逆温射线会抽干目标身上的所有热能,令变得脆若冰渣的有机生命体在重力作用下自行塌崩而毁灭。

寒风,继续在城市中穿梭,其中那丁点的异常化作音律,奏鸣在熔炉高塔的这场音乐会,又通过音波的长杖传递到年轻军官的耳畔。

“咻咻咻。”

没有寻常步枪开火时暴躁的光热,随之而来的却是冷蓝色光束中所蕴含的如这瓶中孤城般的冰冷无情。所过之处,空气凝固,财富干涸。

绅士高大的身影宛若从某一个未知的时空撞碎空气,出现于寒风之中。他毫不在意身后地面上厚厚的冰霜。闲庭信步般以难以置信的速度从蒸汽身边掠过,他居然试图凭藉那匪夷所思的移速直接逃遁。

“别跑!”蒸汽怒吼一声,附着于双臂的推进器烟幕喷吐,强大的反作用力将他推向高空,又以极快的速度向那逐渐模糊的高大身影俯冲而去。雄鹰般矫健的身姿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细线,手中的逆温步枪一刻也不停地挥洒着冰封。

近了,近了!蒸汽护目镜下的瞳孔如掠食金雕般锁定了奔走的绅士,对方似乎否定他的存在一般,埋头赶路,偏偏那看似随意的步伐又有着超越任何常规机械的速率,逆温步枪的攻击追着他的步伐犁出一道冰封之径,但居然还是没能将冰渣染上他的衣角。蒸汽不由再次加速,背包和双臂的喷气装置以最大功率运作,令他宛若一颗被白雾笼罩的流星砸向了绅士那逐渐半透明化的身影。

“你真的以为这种追逃是有意义的么?”

冷不防的,在他抬起枪口,准备对那逃遁的叛徒施以致命一击的前一刻,那人的声音狠狠地撞击在他的耳畔,就像他一直加速专门是为了撞上它一样。就在他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出现了停顿的那零点几秒,那绅士却是从半透明迅速实化,华贵的大衣下摆随着急停在道路上的高筒靴向后宛若旌旗般飘扬,暗金色的面具转了过来,在面具后的双眼直视蒸汽的眼睛的前一秒,那左手已经从大衣中抽出,宛若一位骑士抽出宝剑般凌厉。随即一道闪着电光霹雳的雾刃完全遮蔽了蒸汽的视线。

“啊!”

虎吼壮肝胆,猛士谢云烟。

横在身前的逆温步枪被雾刃一击数截,切面宛若镜面般光滑。蒸汽却是借着这一步迟滞克服了惯性的阻碍,勉强改换了前行的方向,就看他身上的军装齐刷刷裂开三道创口,血肉翻起,洒在地面的血珠在低温中很快凝固。他俯冲落地,宛若一架坠毁的滑翔机般滑行出很长一段距离,就像自己送到了绅士的刀下一样。

关键时刻,他左手手肘猛击地面,身体若翻车般向一边弹开,绅士的左手狠狠劈在他的身躯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带着电光的钢铁巨爪直彻地面。然而就在他未能将之拔出之前,蒸汽凭藉异常的敏锐,不顾身体的伤痛闪到了他的身后。

“摧毁他的雾能核心!”音波高喊“摧毁它!就在他背后!”

蒸汽当然也看到了,那背包一样的两个圆柱形装置,连接着绅士的左手,甚至穿过大衣同绅士的全身融为一体。然而就在他动手将之摧毁前,绅士的声音再度响起。

“你们会让城市走向死寂。”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你,还有‘音波’。”绅士回过头来,暗金色面具上碧蓝色的眼睛望着这位后辈“愚不可及。”

“别听他的!杀了他!快杀了他!”音波喊得声嘶力竭,她清晰地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但这一刻,她第一次发现,有些事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那年轻人太容易被迷惑了,这是她从未预料到的。她“眼睁睁”地听到蒸汽停止了攻击,但雾隐没有,他的金属巨爪高高扬起,毫不留情。

“啊!”

一声惨号,年轻的军官躺倒在血泊中,绅士高大的身影融入雾气,一往无踪。

“E7小队迅速救回蒸汽,其余小队都撤了吧。”音波摇了摇头,下达了阻断追击的命令。曾经的共事让她清楚,“蒸汽”被重创的情况下,想凭普通士兵抓住或者杀死“雾隐”是多么不可能。

“阁下,要继续追踪他么?”瓦尔莱塔的声音从由α材料制成的宛若一个玻璃罩般的城市二位模型中心传来。声音中混杂了几分不自信,但音波并无察觉。

“他会来熔炉高塔。”音波似乎没有理会她,这让瓦尔莱塔松了口气。“接地心实验室,我要说句话。”

半晌,指挥部大厅穹顶上投射下一道光柱,在反复的折射下映照为七彩颜色,瓦尔莱塔不由惊呼,她也耳闻过这种科技,冒险团最先进的光学投影技术,来自于最高执政官“光学镜面”之手。

在光柱之下大致四平米见方的地面上,显现出一个女人端坐的身影。她身上的衣装在瓦尔莱塔眼中简直难以置信——那是极端贫穷和极端华贵的综合体,她穿着一身在蒸汽之都最贫穷的人身上都不会出现的清凉而精致的黑纱,香肩完全裸露在外,尽显婀娜。而那蒸汽之都上等人中代表身份和财富的裘皮大衣却被随意搭在椅背上。她坐在试验台前,手中拿着一个蓝色的微型器皿,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整个投影上映照着一层跳动的红光,显得有些光怪陆离。

“时之砂。”音波朗声道“‘瓶中时光’进展如何?”

“啊,音波?”时之砂似乎才意识到指挥大厅正同自己通讯,她的视线猛地从器皿中那旋转的液体上挪开,看起来有些不满。“音波,我不是说了吗,没事不要打扰我的实验...”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音波说道。“‘它’情况如何?”

“和以前一样。”

熔炉高塔地下,最接近“财富泉源”的地方,地心实验室内,穿着黑纱的时之砂看了一眼自己下方透明隔热层不远处那沉在玄武岩中的半轮宛若日冕般巨大的红芒,宝石版的瞳孔中闪过忧色,但此刻远在她正上方的音波依然毫无察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总长,总长!”一名士兵窜入指挥部,动作之急,门口的守卫居然来不及阻止。他快跑几步,几乎是跪着滑到了音波面前“卡尔行长被袭击了!”

“什么?”瓦尔莱塔眼中,包括通过通讯获知指挥大厅内部对话的时之砂在内,所有人面色全都变了。

“他保管的东西丢失了没有?”音波以最快的速度重整了情绪,但她发问的同时,瓦尔莱塔知道她的双手扣紧了长杖。

“丢...丢了。”士兵结巴地说道,不知是由于疲惫还是畏惧。“钥匙...还有宝箱...”

“宝箱?”瓦尔莱塔听着这个从未听闻的名词,略感好奇,音波的面色告诉她,事情麻烦了——天大的麻烦。

 

“真是可怜啊...贪婪的家伙总是这样把自己送入坟墓。”

绅士在高塔底层的偏僻处停下了脚步。他面前是一个倾倒的宝箱,里面空无一物。地板上有大片的血迹,还有一只手,漆黑的手。他认得这只手,铁帽团最精英的扒手把自己的双手浸透一层松脂再抹上煤灰,让它们变得光滑,灵巧而具有欺骗性。无论在何处,它们都极端的灵活,且不留痕迹。

而现在,这只手断在这里,断口有着明显的撕裂痕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扯下来的。在黑色的手指间,绅士将一把钥匙拽出。回想起在地心,在那沉眠的庞然巨物身旁抓捕这个小小的分身的时候冒险团是如何陷入苦战,绅士倒吸一口凉气——手的主人至死依然紧握着它。

宝箱内用于研究沉眠之物的结构的样本被放出来了,他不知道它在哪,也不知道它会带来多少死亡。它同地心的巨物属于同族,虽然弱小很多,但凶戾狂暴的天性根植于心。

绅士狠狠摇了摇头,似乎要将这些回忆全部驱逐出脑海。他隐身无形,踏上了高塔的楼梯。

 

 

“我们与第五区的相控尖塔失去了联系。”来自工作人员的汇报。指挥部中,淡淡的不祥气息弥漫开来。

“怎么回事,瓦尔莱塔女士?”音波问道“您之前有听到那座尖塔周围发生了什么么?”

“没有。”瓦尔莱塔说“一切正常,对的,一切正常。”

“没有人接近尖塔?‘星空’怎样显示?”音波话语中带有一丝疑惑。

“没有什么接近尖塔,一切正常。我想,可能只是故障吧...”

与此同时,第五区,裘克狂笑着从尖塔的中控室离开,身后被锯断的电缆喷吐着火花,飞溅到卫兵的尸身上,被血液浇熄了。

对一切尚不知情的音波来回踱着步子,面色阴沉,她好像已经预料到了大难临头,却又无从下手。这期间,蒸汽被士兵们抬入指挥部,在城市最先进的医疗技术下他的伤口已经初步处理完毕。他强撑着向音波对自己的失职表示惭愧,但音波似乎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归来。

“时之砂,全靠你了...”用杖尖点了点坚实的地面,音波喃喃道。或许这是目前唯一的幸运,至少她知道,地热源旁边有一个冒险团的骨干在维护最后一道防线,并且继续着那个计划。

而她依然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那绅士从指挥部的门前一闪而过。他错开了指挥大厅,向更深处的市政大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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